送灶君
吃過晚飯,奶奶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出去串門,而是在和面、洗水果,忙前忙后嘴里還時不時嘟囔幾句。我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原來今天是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按照習(xí)俗今晚要送灶君。
“送灶君”,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曾幾何時它可是我期盼年關(guān)的“報春花”。
小時候,我十分期待過年,畢竟過年有新衣服穿,有新玩具玩,還有好多好吃的東西。在那個雖然算不上缺衣少食,但也并不富裕的年代里,唯有過年是最幸福的事了。但是,畢竟年紀(jì)還小,根本沒有時間觀念,只知道送完灶君以后馬上就要過年了。
自打我記事開始,家里送灶君的事一直都是奶奶在操辦的。通常吃過晚飯等天快黑的時候,奶奶就把火籠里的火燒燃,然后取出提前準(zhǔn)備好的臘面和好,起鍋燒油,把和好的臘面捏成一個個臘面粑粑放到鍋里炸得金黃金黃的。
現(xiàn)在想想,那個時候可真是饞。看到奶奶在炸粑粑,我就蹲在一旁呆呆地望著,一遍又一遍地問:“是不是要過年了?什么時候可以吃?”奶奶一邊忙著翻鍋里的粑粑,一邊回答:“快了,快了……”每次我都趁奶奶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一塊已經(jīng)炸好的粑粑放到嘴里邊啃邊跑,這時奶奶也總會立馬站起身來搶奪:“不能吃,要等灶君嬤嬤享用之后才能吃呢!我們家怎么會生出這么一個小饞鬼呀!”
記得有一年,那晚家里來了幾個客人,同樣是送灶君,我同樣是趁奶奶不注意,搶一塊喂到嘴里。哪曾想,不知是我疏忽了還是搶快了,搶到一塊奶奶剛從油鍋里炸出來的,喂到嘴里還沒等奶奶反應(yīng)過來我就被燙得直哀嚎。奶奶看到,又生氣又好笑,而我則是被狠狠揍了一頓。
除了炸臘面粑粑,送灶君最主要的儀式還有燒紙錢及供酒茶。在農(nóng)村,家家都有天地牌位(祖宗牌),其中就有一塊是灶君的牌位,上面寫著“東廚司命奏善灶君”。
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奶奶會再次將手洗凈,把身上的塵土拍打干凈,整理好衣冠之后將天地牌位前的香爐請下來逐個將香燃起,待香爐里的香充分燃起后,再請回去。這時,奶奶會將提前準(zhǔn)備下的三盅齋飯、三盅茶、三盅酒、剛剛炸好的粑粑以及兩蓋紅糖,按照茶前酒后的規(guī)則很虔誠地供奉到灶君牌位面前。
酒茶擺弄完畢后,奶奶會退下身來燒紙錢。燒紙錢的同時,奶奶還會往里面撒一些谷子、黑豆等雜糧。我問奶奶:“燒這些東西干嘛?”奶奶告訴我:“明早灶君就要到天上玉皇大帝那里去匯報我們家這一年來的情況了,粑粑是獻(xiàn)給灶君路上吃的點心,至于這些雜糧以及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稻草則是燒給他的坐騎的糧草。”
接著,奶奶很虔誠地跪在灶君牌位前,低頭小聲禱告,隱約中我聽到她禱告的大體內(nèi)容是:“張灶君,李灶娘,二十三日請你們上天堂。好的多美言,壞的你別講。”
許是,那個時候我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為什么人們會這么做,而僅僅只是期待著奶奶趕緊結(jié)束,我好痛痛快快地吃那些粑粑及糖果。直到我上了初中,有一次跟我的一位親戚聊起,才知道原來“灶君”俗稱“灶神、灶爺、灶王爺”,是由原始的火崇拜發(fā)展起來的一種神祗崇拜。他是玉皇大帝派駐各家的監(jiān)察大員,是一家之長,負(fù)責(zé)監(jiān)督一家老小的善惡功過,每年的臘月二十三這一天灶君就要到玉皇大帝面前將這戶人家一年以來的功過是非如實上報,因此在這一天各家各戶都會焚香燒紙恭送灶君,圖的也就是他能在玉帝面前美言幾句。
我自小就很調(diào)皮,干過很多壞事,但有一件事奶奶至今都還時常提起。每年,奶奶送完灶君以后,總會把一部分紅糖及粑粑拿給大家吃,而剩下的一部分則繼續(xù)供奉在灶君牌位面前,直到大年初一才收回來。有一年,我看到奶奶供奉著的一塊紅糖,嘴饞至極,剛好家里又沒有,于是“心生歹念”,便到廚房里找了一個不銹鋼勺子,將那塊紅糖拿下來用勺子一點一點地往底部掏,那個時候的紅糖較現(xiàn)在來說要軟很多,用勺子蘸點水就能刮下很多來。起初,每天只敢刮一兩次,刮完之后又按照奶奶擺放的樣子放回去,后來膽子越來越大,只要逮到機(jī)會就去刮,等大年初一,奶奶去看的時候紅糖外表好像沒變化,但里面幾乎都已經(jīng)被我掏空了。奶奶看到以后很是生氣,但畢竟是大年初一,不能打罵我,最后也只好無可奈何。
那天,我在跟我那親戚談?wù)撍驮罹@事的時候,奶奶也在場。我開玩笑說:“人類真恐怖,連神仙都敢賄賂!”奶奶在一旁聽了回答我說:“你更恐怖,連人賄賂神仙的供品都敢偷!”惹得大伙哄堂大笑。
已經(jīng)記不起上次看奶奶送灶君是什么時候了,但我依舊會像從前那樣,站在一旁呆呆地望著。雖然,她不再擔(dān)心我會偷吃,但跟我站在一起的她的那個同樣天生嘴饞的小重孫,她依舊不放心。
本刊特約撰稿人 趙仁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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