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箐橋  

黃家寨龍落橋 

封麗華/文　賈志偉/圖

一個人要走多遠，才能丈量世界，讓心愛上遠方；一個人的心，該有多么遼闊，才可以擱得下萬象云煙，從此只流連于日月星辰、高山流水之間，朝碧海，暮蒼梧。

徐霞客，一個書香世家子弟，卻無心功名，只醉心于山水之間。心里裝著千山萬壑，走向祖國的名山大川，在崇山峻嶺之間，在飛泉秀水之間，抑或是在壯美的獵獵大漠，將一草一木融入自己的胸膛，將天地大美留在記憶的空間。他不避風雨，不怕虎狼，以長風為伍，以云霧為伴，以野果充饑，以清泉解渴，穿過煙水嵐霧，去追云踏夢，讓自己成為“身許山水”的千古奇人，所寫游記也成為古今中外第一游記。云南是徐霞客一生旅游和地理考察的終點，騰沖是徐霞客生平到達最遠的地方。崇禎十二年（1639）四月初十，遍游云南的徐霞客離開永昌府西行，途中渡怒江，越高黎貢山，過龍川江橋，十三日抵達騰越州城。以后經(jīng)順江、固棟（今稱固東）、南香甸、界頭、瓦甸、曲石等遍游騰沖北境。

且說徐霞客從南香甸至界頭，見高黎貢山橫亙眼前，其中一座山峰如筆，山頂白雪皚皚，在落日的余暉中，熠熠生輝，景色壯觀，這就是古人所說的騰沖十二景之一的“筆峰霽雪”。徐霞客沿著悠悠古道，從雪山西麓往南行，屢次翻越向西突的山坡，行十五里，遠遠望見當年土著蠻族修筑的羅古城。古城與兩邊的護山組成一個“合”字，小河環(huán)流，他不禁為“天人合一”的設(shè)計理念驚嘆。又向南行二里，過磨石河，宿瓦甸，再從瓦甸上寨來到夾象石。

瓦甸（今永安）的夾象石是古道上一個重要遺跡，兩岸石峰交相合攏，江岸道路從兩巨石之間穿行。江水湍急，峽中巖石激起千層浪，江中漁人，把罾放在石影之間，如同網(wǎng)美玉、拉翡翠，自己就是風景。時值初夏，山花爛漫，江兩岸芳草萋萋，牧童橫笛。遠處農(nóng)人正在翻田犁地，引來一群白鷺在田間嬉戲、覓食。徐霞客看著這一幅天地人和的天然畫卷，感慨萬千。想當年，大軍平邊，鄧子龍陳兵布陣，安營扎寨，奇襲緬酋，破襲象陣，百萬雄兵，氣吞山河，使王師南征乘風破浪，凱旋還朝指日可待。壯士立邊功，夾象傳千古。夾象石成為明王朝平定邊亂、金戈鐵馬的見證，如今我們還能找尋到夾象石的斷碣殘碑，上有李根源先生書“鄧子龍將軍大破緬兵處”的字樣，多年后，這里留下了承載著駝鈴聲的古道風雨橋，成為人們記憶里的風景。

徐霞客沿江岸前行，飽賞沿江兩岸美景，江流向西彎曲，道路也向西彎曲，北望隔江往南下延的山脈，延到此處從中間分開，西面的支脈是固棟（今固東），兩江匯合處向南盤繞的山，兩支脈中間，即為六廠之一的灰窯廠，也就是今天曲石江南水泥廠。江南是從雪山北段至騰越州城的古道之一，也就是從雪山北段至瓦甸，過小江，到灰窯廠，過天生橋經(jīng)馬站再到騰越州城。江南大江兩岸分布著較完整的柱狀節(jié)理群，侏羅紀冷卻的巖漿，變成江中巨石，滄海桑田、物轉(zhuǎn)星移，江中形成自然形狀的大石龍，江上有天生橋，向后人展示著那獨一無二的別致風景?；蛟S，江南的美藏得太深，當年的徐霞客只是匆匆留下一個回眸，遙望她的身影，走向另一條古道。

又行一里，登上一個竹林環(huán)繞的小山坡，來到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子——苦竹崗?？嘀駦徏唇裉斓那щp竹園腳，此處江流平緩，岸邊良田萬畝，竹影婆娑，風景如畫。騰人多將士，戍邊保家國。苦竹崗村民原是守太平鋪、竹笆鋪、赤土埔的楊氏后裔，寨子成軍營建制，高墻壁壘，寨門三進，靠山面水，實有抵御外侵的考量。寨子里分工精細，紀律嚴明，東有打鐵人家，西有燒磚制瓦，河邊紡線浣紗，更有翰墨書香，執(zhí)杖稚子童娃。領(lǐng)略了古老的風土人情，徐霞客沿江而下，來到一個古渡口，人們稱之為開船處，也就是今天的平川。

逍遙捕魚人，孤舟渡霞客。在這個浸潤歷史遺跡的古渡口，人們與世無爭地守候著這個世外桃源，誰也沒想到，隨著騰沖大健康旅游路線的開發(fā)，這里已是龍川江漂流的重要航線。當人們坐在竹筏上，悠閑地漂過青磚黛瓦的村莊，漂過白鷺紛飛的田野，飄過當年徐霞客渡江的古渡口，光陰倏然而過，一不小心日子就過了幾百年。乘竹筏從古渡過江，徐霞客順西山往南行，向南翻越山坡一里，有一兩家人靠山而居，沿坡間繼續(xù)行走，行坡間二里，就到了曲石，即如今的曲石老街子。這個古老的村子安靜地躺在山脊上，居高而望，視野開闊，東邊是連綿起伏的高黎貢山，西南是蘢蓯山，與曲石隔江相望的是東南方向的抗猛山，山雖不高，確是飛禽走獸的樂園。

遠在東漢時期，曲石就是界頭及南齋公房古道通往騰沖的交通要沖，經(jīng)過千年的時光砥礪，已經(jīng)成為一個重要商埠。悠悠古道，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條不長的街道打掃得干干凈凈，中間是用火山石鋪就的燈芯路面，儼然江南遺風。徐霞客漫步在曲石老街子古老的街道上，走進一家茶館，喝了碗龍江茶，稍事休息。在曲石老街子停留片刻，又向南行三里，眼前變得開闊起來。固東江與順江、響水溝合流，向南流到江南，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曲石大江，大江沿著山坡又稍向北流，與從界頭、瓦甸流來的小江匯合，形成龍川江上游。兩江匯合處就是人們常說的兩江口，江兩岸是曲石特有的月牙梯田，景色優(yōu)美。龍川江自兩江口沿著崇山峻嶺滾滾而下，經(jīng)畹町、瑞麗，在緬甸伊尼瓦附近入伊洛瓦底江，后注入印度洋。

固東的江東山，山脊自石洞往南延伸，徐霞客先前從固東走過山的東面，又從灰窯、曲石轉(zhuǎn)到它的南面，原來江流夾在它的三面，而霞客先生卻走遍了它的四面，認真考察了這一方美麗的山水，同時還認真考查了曲石古橋。游記中說“西行一里，又南向峻下者一里，及塢底，有橋跨江，亦鐵鎖交絡而覆亭于其上者，是為曲石橋。”據(jù)《一統(tǒng)志》上載“龍川江上有兩座藤橋，其中一座在回石。”霞客先生沿江考察，沒有回石這個地名，曲石境內(nèi)的藤橋，應該就是曲石大江上的向陽橋，“回石”該是曲石的誤寫，他糾正了《一統(tǒng)志》上的誤寫。在游記中我們沒有看到徐霞客先生對向陽橋上方不遠處黑魚河的描述，我想霞客先生或許想不到，在離他腳步只有百步之遙的地方，還藏匿著騰沖最大的地下暗河——黑魚河。這條見證火山地殼運動的清澈河流，已經(jīng)被世人熟知，滾滾噴涌而出的地下泉翻滾著朵朵浪花匯入江流，兩岸是排列有序，如刀削斧劈的柱狀節(jié)理，實為天下奇觀。霞客先生同樣想不到，在向陽橋下方不到一里的地方藏匿著曲石大江的三岔塘，河床全部是火山噴發(fā)后冷卻的巖漿，呈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造型，似蓮花，似巨獸，似奔馬，天然造型，形狀各異，又如斑斑鱗甲、參差齒牙，蔚為壯觀，輕輕靠在千奇百怪的巨石上，撫摸著承載大自然滄海桑田巨變的巖石，內(nèi)心滿是對自然的敬畏。當然，平時江水大的時候，是無法看到這些巖石的，只有在冬季水小的時候，才有幸可以看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因為霞客先生來時不是冬季，自然就無法看到這樣的奇觀。

向陽橋在明代以前是藤橋，明代改為木橋，后期改為鐵索橋?？箲?zhàn)時期，中國遠征軍預備二師為防日軍北進，炸毀此橋，抗戰(zhàn)勝利后復修為鋼索橋，一直沿用至今，不過新旅游路建成，該橋也只是本地村民的便道了。橋兩邊亦是千奇百怪的巖石，雨季江水暴漲時，幾乎要漫到橋面，這座飽經(jīng)歲月滄桑的古橋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見證著歲月的變遷，讓人們在時光中打撈那古老的故事。

人們依稀看見霞客先生走過向陽橋，爬上山崗，汗流浹背，口渴難耐，恰好看見山崗上一茅屋，一個大大的酒字迎風招展，看見徐霞客主仆一行，店小二遠遠就迎了上來，滿臉堆笑，又是端酒，又是上茶。雖是農(nóng)家小店，主人倒也殷實端莊，遠客光臨，自是一番噓寒問暖，從中了解了些許掌故，徐霞客介紹了一路見聞，只聽得一個個瞠目結(jié)舌。

在酒店休息片刻，徐霞客南登嶺頭，回望延綿起伏的高黎貢山，不見“筆峰霽雪”，卻迎“蘢蓯朝云”。蘢蓯山巍峨聳立于西北天際，直插云霄，山頂祥云環(huán)繞，西可觀馬站、固東火山壩子，北可看界頭、曲石群山連綿，東可觀朝陽映射，南可看騰越古城。每到清晨，朝陽升起，萬道霞光映照，云蒸霞蔚，云海茫茫，幻化出萬種奇姿，這就是蘢蓯朝云，騰越十二景之一。看到這份跨千山涉萬水才能邂逅的美景，徐霞客忘記了腳下荊棘叢生，山陡峽險，忘我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繼續(xù)翻越向東延伸的山脈，往南望去，前方壑谷十分開闊，一直向南與羅生山相對，州城隱約在三十里外，東面球牟山全部可見，西面寶峰山、打鷹山被蘢蓯支脈擋住，無法相見。層層深峽、重重山巒，在探尋幽徑的路上，一路快跑前行，前往澄鏡靈池，也就是如今騰沖的旅游勝地——北海濕地，繼續(xù)他孤獨的旅行，也是精神世界的繁華。